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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别给我在这委屈巴巴的装可怜，真是喂不熟的狗，多大的人了，赶紧把剩下的盘子洗干净，要不然你别想出这个门。”后妈抱着她白净的儿子扬长而去。
“咣当”，饭店后厨的小门颤巍巍地晃了晃。
01
我也从梦中一点点醒过来，转身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熟睡的女儿。
不知道多少次重复这个梦了，记忆中存在最多的场景。
我七岁那年，我妈和我爸终于结束了无休止争吵地婚姻，在一地碎盘子碎碗中，她领着五岁的大弟转身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。
而彼时，我爸怀里还抱着一岁多的小弟，他好像看不懂大人的世界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，而我，没有哭，我习惯了他们的争吵，我以为我妈还会回来，给我们做饭洗衣服，当然，还有接着和我爸吵架。
一天过去了，两天过去了，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…我慢慢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，小弟很听话，没有见着妈的日子，喝着米糊和泡水的馒头，一声也没有哭过。
02
我妈离开两个月零六天后，我和小弟被送回了乡下奶奶家，其实也是我生活时间最长的家。
我爸在县城开着一个小饭馆，我和大弟一直都和我妈在老家生活，我爸偶尔不忙了会回来几天，回来的几天里也是听不完的争吵，我已习以为常。
有了小弟以后，我妈和我爸商量，带着我和弟弟们去县城里，我和大弟上学，她带着六个月的小弟在饭馆里帮忙。就这样，我们一家好像终于团圆了半年，半年时间里，每天放学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争吵。
起初，他们为一碗饭，一只袜子，一支烟头，一件衣服一双鞋，后来，他们为了饭店新招的女服务员，再后来，他们因为来饭店吃饭的顾客，慢慢的，店里的盘子碗碎片越来越多，新盘子新碗也越来越多。
终于，那天我和大弟刚放学进门，伴随着争吵和谩骂声，哗哗啦啦的摔盘子摔碗声，我和小弟被抛弃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。
03
回到老家的时候，奶奶抱着已经一岁多的小弟唉声叹气，看着我抹眼泪。
看见奶奶，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，我哭着对奶奶说：“我妈不要我和小弟了，她疼大弟，她把大弟带走了，她不要我俩了。”
奶奶也跟着哭，奶奶说没事儿，我的乖孙儿，奶奶疼你俩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了，我爸还是偶尔会回来，回来的时候村里的长辈们会和我爸说，“你得再给俩孩子找个妈，家里没个女人咋能行？”
我爸每次都笑笑不说话。
后来，经堂伯介绍，后妈拎着几件衣服来了我家，她不嫌弃我家里下雨会漏水的屋子，她说她会把我和小弟当成她自己的孩子一样，她还说，以后要不要孩子无所谓，小弟那么小，养大了一样和她亲。
小弟见了她就咧着嘴笑，后妈抱着她亲，牵着我去打开她装衣服的小包裹，里面有一包方便面，我咽了咽口水，她笑着打开给我吃，“你叫青青是吧，以后我就是你妈。”
奶奶也开心了好几天，笑着说“我孙儿又有妈了，我走了也放心了…”
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，也叫不出那声“妈”
倒是小弟，牙牙学语的时候，迈着小步子追着她喊“妈，妈…”
04
我爸一如往常地在县城经营着好像也挣不多少钱的小饭馆，后妈在家看着我和小弟，小弟很黏她，她对小弟好像也挺上心，抱出去别人都说像亲娘俩。
我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，她对我也如此。
后来有一天，我在放学路上看到了姥姥姥爷，他们给我书包里装了一大袋玉米炸成的江米棍。
看着姥姥姥爷，我突然想我妈了，抱着她俩大哭起来，这一幕刚好被同村的婶子看见。
回到家后，后妈第一次发脾气，她指着我骂“真是喂不熟的狗，我掏心掏肺地疼你，照顾你，你可倒好，抱着你姥和姥爷哭得稀里哗啦的，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着你了…”
那天很晚了，我也没有吃上晚饭，半夜的时候我爸也从县城跑回来，二话不说就点着我的脑门说我不知好歹。
暑假再开学的时候，我就又和小弟一起去了县城，当然后妈也是一起的。
后妈很能干，在饭馆里，点菜算账，雷厉风行的，饭馆生意一点点比以前好了起来，随之而来的是要刷的盘子碗也多了起来。
后妈对我爸说“青青也这么大了，该学着干点儿活了，我当后妈的不好说，使唤她吧，别人又说我虐待她，但是就算自己孩子，这么大也得干活儿啥的，要不然长大啥都不会，一点儿自理能力都没有…”
听着是这么个理，加上后妈帮着饭馆以后，生意也越来越好，我爸早就对后妈的话言听计从，小弟从小跟着她，更是百依百顺的。
从此，我放学后，作业都要快马加鞭地完成，因为到饭点客人多了以后我就有刷不完的餐具，生意好的时候，客人散完都十点多了，我要刷到十一点多。
每到这个时候，后妈就会给我端来好吃的，说：“青青真能干，会帮爸妈干活了，来，多吃点儿好吃的，吃完早早休息，明天起来上学我给你煎荷包蛋。”
我爸自然是开心地数着钱附和着点头，时不时地告诉我，“你妈对你可是和亲生的一样，你那个臭脾气改一改，没有你妈，你能长这么大，穿得干干净净地在县城里上学吗？”
我那时候厌烦死了这种生活，盼着赶紧上初中离开这个家，两个星期星期一次地日子，是我能想到的最开心的事儿。
04
刚上初一的时候，我第一次住校，两个星期没回家，在学校虽然生活费不多，但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，第一个星期天回家，离老远，就看见后妈忙前忙后地收拾桌子的身影，我走进去，喊了一声“妈”
后妈转过身，看见我，哈哈的笑，“哎呦，我的青青大闺女回来了，快快，帮我把这些端走，收拾一下，可把我累坏了。”
我笑得有些僵硬，放下手里的包端着碗筷进了厨房，半夜客人走完了以后，
我正准备去睡觉，看见小弟给后妈端切好的苹果，笑嘻嘻地说“妈，给你，多吃苹果，小弟弟生出来白白胖胖的。”
后妈笑哈哈地接过水果，把小弟揽在怀里，俩人笑成一团。
我进了屋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天亮了，我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。
“看看有一点儿规矩没有了，越大越不成样子，那么大闺女了，睡到半晌午了也不起床，不知道店里忙吗？”
随后是我爸的声音“去，喊你姐起来，不像话…”
“咚咚咚”
“王青，还不赶紧起床，快点…”
我顶着黑眼圈，穿着睡衣走出来。
后妈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，我爸开口道“青青，早上你妈饭做好你都不知道起来吃吗？”
我说我不饿。
我爸看了我一眼，“我给你说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，国有国法，家有家规，你这个饭爱吃不吃，但是床你给我到点儿就得起，不吃也要收拾…”
我点了点头，没有反驳，那一刻我在想，或许，这就是别人口中的有后妈就有后爸吧。
那时候，我一直羡慕同学星期收拾东西时说“终于星期了，可以回家睡懒觉了。”
可是，我的家，有规矩，真是可笑。
后来，后妈的儿子出生了，我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。
一如既往的上学，星期回家刷盘子刷碗，我的记忆里，每天都是盘子碗筷子洗洁精水，还有我泡的发白的手。
不同的是，后妈有了儿子以后，脾气越来越大了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，挨骂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，多说一句话，她都会骂我白眼狼，喂不熟的狗。
我爸好像也越来越讨厌我了，小弟也跟着看我不顺眼。
05
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，我盼着考出个好成绩，远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。
终于，高考结束了，我每天一边刷着盘子碗，一边期待着考试成绩出来。
后妈每天依旧忙里忙外的，风风火火的，骂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。
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，家里又爆发了一场战争，我报了外地的学校，学费一年八千五，加上生活费一年万多。
后妈不想让我上学，她说女孩子家上到高中可以了，还要上大学，那么大了，在饭店帮两年忙就能结婚嫁人了。
我第一次求她“妈，我求你了，你让我上学吧，你只给我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，后面的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自己挣。”
我爸在旁边抽烟不说话。
后妈扒开我的手“青青，不是我不让你上，咱家饭店也不是那么挣钱，你还有俩弟弟，结婚买房子买车彩礼哪样都得钱，你不能那么自私，女孩子书读再多都没用。”
我看我爸，他还是不说话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，“青青，你妈说得没错，咱家没那么多积蓄，现在彩礼那么高，给你俩弟弟也没买个房子，我们压力也大呀。”
好几年没哭过的我，那几天把泪都哭出来了，我想上学，我仿佛看到了不上学趴在小饭店里洗碗的日子，想着想着就哭一场。
后来，我偷偷回了老家，奶奶姥姥姥爷给我凑了一万块钱，后妈知道了以后，预料结果中地回老家闹了一场，说谁给她拿的钱，以后上学这几年谁来供。
上大学的一整年我都没有回家，只偶尔给奶奶姥姥他们通电话，多余的时间里，我都在勤工俭学。
过年回家的时候，后妈像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，也不找我的事儿，还是会使唤我干活儿。
反正就回去几天，我也不和她闹别扭，第二年的学费生活费是我爸给我的，我用我打零工挣得钱买了台电脑，挤出时间来发展特长。
大四实习那年，一起实习的女孩儿和我一样也是生活在重组家庭，她向我抱怨她后妈小时候打她骂她，欺负她，后妈带来的孩子抢她的东西，她的衣服鞋子从来都是穿破了才给买新的…
然后她说我好幸运，虽然和她一样有个后妈，但是衣服从来都没有破的，也没有挨过打，她说我要是你，干活也心甘情愿。
我突然发现，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，后妈脾气不好，但是从来没让我挨饿挨冻，没有动手打过我。
那天晚上我给她打电话，她像往常一样说“我去找你爸。”
“妈，不用了，我找你。”
那头静了一下，“咋了，青儿，有事儿啊？”
“没事儿，妈，就是，我以前不懂事儿，你把我养那么大，我今天才发现，你挺不容易的，谢谢你照顾我那么多年。”
06
现在，我已经结婚了，还有了女儿，嫁了上大学的地方，好像终于离家远了一些。
记得婚礼的时候，后妈穿得很漂亮，我爸也穿了正式的西装，两个弟弟开车带着他们赶过来。
敬茶的时候，我爸抹了抹眼泪，后妈还是笑哈哈的，“你看我大闺女今儿多漂亮，结婚了就是大人了，没事儿多回家看看。”
我点了点头，想哭没有哭出来。
老公他很疼我，婚后婆婆也从不让我干家务，感觉自己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他们宠着，我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我过去的生活，好像，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，就这样过去了。
只是，偶尔，会做梦，梦见后妈趾高气扬地让我好好干活，不干活不让出门的场景，做梦的时候会惊醒，怕自己睡过头了挨骂。
梦醒的时候看着身边的老公和女儿，才会意识到一切都翻篇了。
十几年没见也不联系的亲妈，渐渐的也被我淡忘了，似乎，后妈就是生我养大我的妈。
只是，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会偶尔想一下，我的亲妈真的不会想她留下的两个孩子吗？后妈真的拿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的吗？
现在只想以后不要再做类似的梦，和过去告个别，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。